從小年夜之辨到逍遙之游
——以王船山《莊子解》為詮釋中間
作者:王志俊(寧波年夜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暨哲學與國學研討中間講師)
來源:《船山學刊》2020年第5期
內容撮要:“小年夜之辨”是《逍遙游》的主要主題,王船山關于逍遙之義的闡發基礎上也是圍繞著“小年夜之辨”展開的。但是,王船山卻背離了《莊子》“破小以立年夜”之本意,明確反對“年夜而不克不及小”“小而不克不及年夜”的自我限制,最終走向“無小無年夜”包養感情“小年夜分歧”的價值解構。在此基礎之上,王船山又引進暗含渾融圓轉、變化日新的“天均”之喻,消解對于小年夜兩真個攀附與執取。經過王船山的創造性詮釋,逍遙不再是超然世外悠游自得的精力境界,而是逼真落實于年夜化風行的生包養平台涯世界的性命親身經歷。
關鍵詞:王船山/《莊子解》/小年夜之辨/天均/逍遙
標題注釋:基金項目: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嚴重項目“中國語言哲學史(多卷本)”(18ZDA019);寧波年夜學人文社會科學培養項目“王夫之《莊子解》逍遙觀研討”(XPYB19010)。
普通認為,逍遙是莊子思惟的焦點和靈魂,小年夜之辨則是《逍遙游》的主要主題。關于逍遙和小年夜之辨的關系,歷來有兩種基礎的解釋傾向:一是以郭象為代表的“適性”逍遙說,所謂“小年夜同揚”,認為小年夜各得其逍遙;二是以宣穎、陸西星等為代表的以“年夜”為逍遙,所謂“抑小揚年夜”,“年夜”是構成逍遙的主體性條件[1]13。因此,掌握逍遙的真包養軟體正內涵,需求著眼于小年夜之辨這一焦點問題。
王船山暮年撰寫《莊子解》一書,也非常重視小年夜之辨的問題,對于安頓身心的逍遙游有所借鑒[2]。但是,在小年夜之辨的問題上,王船山分歧于“小年夜同揚”或“抑小揚年夜”的傳統懂得,而是傾向于“小年夜同抑”,認為小年夜各有其限制,強調超出小年夜的價值對立,最終達成“無小無年夜”“小年夜分歧”的逍遙之游。正如《莊子解·逍遙游》所說:“小年夜分歧,休于天均,則無不逍遙矣。”[3]81據此,王船山起首反對年夜而不克不及小、小而不克不及年夜的自我設限;其次,明確小年夜各有其限制后,希冀超出小年夜之辨,走向無小無年夜、忘小忘年夜的價值解構;最終,通過“休于天均”這一隱喻,消解價值層面的對立差別,統合兩端而與天異化。
一、年夜而不克不及小,小而不克不及年夜
在王船山看來,個體性命寄寓于六合之間,性命自己是一趟“其行也無所圖,其反也無所息”的無待之游。若包養意思能把握“逍遙”真義,不僅可以統貫內七篇,甚至由內圣而及外王,達至“無不成游,無非游也”的逍遙之境。如《莊子解·逍遙游》題解所言:
寓形于兩間,游罷了矣。無小無年夜,無不自得而止。其行也無所圖,其反也無所息,無待也。無待者:不待物以立己,不待事以建功,不待實以揚名。小年夜分歧,休于天均,則無不逍遙矣。逍者,向于消也,過而忘也。遙者,引而遠也,不局于心知之靈也。故物論可齊,生主可養,形可忘而德充,世可進而害遠,帝王可應而全國治,皆吻合于大批以忘存亡;無不成游也,無非游也。[3]81
人之平生浮游于六合之間,若能無己、無功、無名,則無不成游,無不逍遙。可以說,“無待”是逍遙之游的條件。所謂“無待”,指不執著現實世間的物我、事功、名譽。換言之,不以一己之私心成見為標準而對世間萬物作價值判斷與行為取舍。可以說,逍遙游的問題起包養網VIP首從有關價值立場的“小年夜之辨”開始。
在正式討論小與年夜的問題之前,有需要先厘清船山關于“逍”“遙”的區分。“逍遙”本為連綿詞,亦作“消搖”[4]2。而船山卻將“逍”“遙”分開詮釋,分別注進分歧的內涵,所謂“包養一個月價錢逍者,向于消也,過而忘也。遙者,引而遠也,不局于心知之靈也。”[3]81在船山這里,“逍”與“遙”不是表達某種狀態,而是分別以動詞情勢包養網心得出現的有關功夫論的詞匯。“逍”相當于“消”“過”“忘”,年夜意是說打消執著,隨過隨忘;“遙”則指向“遠”,引領遠見卓識,不受心知成見的局限。可以說,“逍”“遙”在這里是對治智識、心量、眼界等問題的功夫修煉。誠如鄧聯合所言:“‘逍’和‘遙’是達致‘游’的功夫,二者所針對的分別是年夜者之執、小者之拘。”[5]181從最基礎上來說,王船山所說的“逍”“遙”是針對小年夜問題的功夫修養,而非純粹描寫“不受拘束安閒台灣包養網、無拘無束”的人生境界。
在“逍”“遙”分開詮釋的基礎上,存在“遙而不逍”與“逍而不遙”的問題,這分別對應于《莊子解·逍遙游》中所羅列的兩種不克不及逍遙的情況:其一,能年夜而不克不及小,如鯤鵬之類;其二,能小而不克不及年夜,如蜩鳩之類。
起首,對于鯤鵬來說:
其為魚也年夜,其為鳥也年夜,雖化而不改其年夜,年夜之量定也。意南溟而后徙,有扶搖而后摶,得天池而后息,非是莫容也。此游于年夜者也;遙也,而未能逍也。[3]82
便是說,不論鯤鵬化為魚,還是化為鳥,“年夜之量”是確定的,是以需求南溟普通年夜的天池才幹游動,或許扶搖普通年夜的颶風才幹起飛。概況上看來,鯤鵬因為形體之年夜,需求年夜的活動范圍和條件條件,在小的設施下最基礎發揮不開,這是普通意義上的“游于年夜”。所謂“風積厚而鵬乃培之,年夜之所待者年夜也。兩言‘而后乃今’,見其必有待也。”[3]83便是說,年夜鵬之飛“必有待”,其“所待者”是厚積之年夜風與廣漠之彼蒼。是以,鯤鵬屬于“有待”“游年夜”。但是,“游于年夜”則不克不及“游于小”,因為“非年夜則不克不及游”,否則“年夜為小所礙”,船山稱之為“遙也,而未能逍也”。進一個步驟說,鯤鵬“遙而不逍”的最基礎緣由是未能“過而忘之”,并非僅限于內在的形體與環境之年夜。總的來說,鯤鵬雖能高飛遠引,但內有矜伐之心,外有厚積之勢,對此卻不克不及隨過隨忘、絕不執著,其高飛是受內外之勢所困而不得否則。
其次,對于蜩鳩來說,“此游于小者也;逍也,而未能遙也。”[3]84便是說,蜩鳩“游于小”而不克不及“游于年夜”。這里的“小”不僅僅指心理與物理意義上的形體、活動范圍之小,更指心智、見識、眼界之小。是以,鯤鵬、蜩鳩不克不及逍遙,重要是因其執著價值認知層面的小年夜之別、優劣之分。年夜者執著年夜,小者拘泥于小,各自被本身所限制。
再次,鯤鵬與蜩鳩雖然均受小年夜之限制,卻也有細微的區別。在船山看來,小而不克不及年夜是為“情”所困,年夜而不克不及小是為“勢”所困。如《莊子通·逍遙游》所言:
夫年夜非不克不及小;不克不及小者,勢使之然也。小非不克不及年夜;不克不及年夜者,情使之然也。全國有勢,“扶搖”之風是已。我心有勢,“垂天”之翼是已。……勢者,矜罷了矣。矜者,目奪于成形罷了矣。目奪于成形,而心怙其已然,然后困于年夜者,其患倍于困小。何也?心怙其已然,則均,而困于小者,無成形以奪其目也。為勢所驅,不“九萬包養甜心網里”而不已;亦嘗過“枋榆”矣,而掉其“枋榆”。“扶搖”之風,不成以翔“枋榆”;“泠然”之風,不成以游鄉國;章甫之美,不成以適于越;勢之困尤甚于情。[6]495-496
在船山看來,“小”本來可以“年夜”,“年夜”本來可以“小”,只是各自為“情”“勢”所困,而不克不及各有攸歸、各得其所。所謂“情”“勢”,王孝魚認為:“勢指內外的客觀形勢,情指個人的心思感化。”[7]164具體而言,“勢”有內在之勢和內在之勢的區分。船山以鯤鵬為例說,全國有其勢,若有“扶搖”般的颶風;我心亦應之而起,自認為有“垂天”般的年夜翼。可見,“年夜”與“勢”之間是一種正相關的關系。如若執著、包養網比較憑恃本身之“年夜”,更不難為“勢”所困,進而生起驕矜、夸耀之心,反過來更易被線人見聞等內在情勢所牽引。而自鳴得意于體量之小、所待甚少的蜩鳩,則屬于“困于小”“困于情”。總之,年夜、小各有其“困”:“外為成形所迷,驚羨其年夜,居之不疑,視為固有;內為成局所系,憑恃為安,滿于現狀,不愿前進。前一種是困于年夜,后一種是困于小。”[7]166-167為小所困,不會因內在成形而眼花神迷。故而,年夜之患倍于小,勢之困甚于情。
是以,相較于莊子之贊美年夜鵬而貶低小鳥,以及清代林云銘等人“揚年夜抑小”的主張,船山特別指出“年夜”之局限:
則所謂年夜知年夜年亦有涯矣。(敔按:讀《南華》者不審乎此,故多誤看。)故但言小知之“何知”,大年之“可悲”,而不包養甜心許九萬里之飛、五百歲八千歲之年齡為無涯之遠年夜。[3]85
在船山看來,不僅小知、大年可悲,年夜知、年夜年也有其局限,鯤鵬之飛、年夜椿之壽也并非無邊無涯,王敔也特意在此批注提示。而在《莊子·逍遙游》中,“之二蟲又何知”一說明顯批評蜩鳩而包養站長確定年夜鵬。通過小年夜之對比,莊子“破小以立年夜”的意圖比較明顯。清台灣包養代宣穎、林云銘等人也以“年夜”為逍遙,所謂“是惟年夜者方能游也,通篇以‘年夜’字作眼,借鵬為喻。”[8]9而在船山這里,小年夜各有其局限,鯤鵬與蜩鳩皆未得逍遙,甚至“年夜”之“困”更為嚴重。
總之,在王船山看來,鯤鵬為年夜所限,“遙而不克不及逍”;蜩鳩為小所拘,“逍而不克不及遙”。兩者局限于價值認知上的小年夜、優劣皆不得逍遙,所謂“小者笑年夜,年夜者悲小,皆未適于逍遙者也”。[3]85對鯤鵬而言,要擺脫內外的驕矜之勢,不執著現實事功;對蜩鳩而言,則要擴展眼界識量,不粘滯于世情表象。由此,真正的逍遙是,既擺脫“勢”的限制,又不受“情”的困擾,方能“無游而不逍遙”。質言之,不拘泥于小年夜、無小無年夜、小年夜分歧,則能各得其逍遙。
二、無小無年夜,小年夜分歧
在王船山看來,事物本沒有小年夜、優劣之別,所謂的小、年夜,不過是人基于本身的立場而作出的價值判斷。所謂的“小年夜之區”,是人基于認知活動而構成的分別取舍。這種認知方法以人為中間,難免帶有主觀偏見,而遠離事物本身之真實。正如《莊子通·逍遙游》所說:
多寡、長短、輕重、鉅細,皆非耦也。兼乎寡則多,兼乎短則長,兼乎輕則重,兼乎小則年夜,故非耦也。年夜既有小矣,小既可年夜矣,而畫一小年夜之區,吾不知其所從生。然則年夜何不成使小,而困于年夜?小何不成使年夜,而困于小?無區可畫,困亦奚生![6]495
便是說,多寡、長短、輕重、鉅細等并不是絕對對立的,相異的兩端可以彼此兼容、兼懷。例如,兼容少,則成為多;兼容短,則成為長;兼容小,則成為年夜。所謂“年夜既有小矣,小既可年夜矣”。從動態消長的層面來說,年夜便是小,小便是年夜,并不存在價值意義上的高下優劣、鉅細多寡。《莊子解·齊物論》亦云:“道合鉅細、長短、天人、物我而通于一。”[3]1包養網評價10換言之,鉅細、長短、天人、物我并非截然割裂對立的,而是有會通為一的能夠。
這一強調兼懷兩端、差異并存的觀念,源于船山“兩端而分歧”的思維形式。林安梧指出,“這兩端點并不是截然劃分的包養一個月,它們可以通過一種不停止的歷程將之關連起來,而之所以能通過歷程將之關連起來,則是因為任何一個端點都隱含了趨向于另一端點的發展才能;單就此兩端點獨登時來看是各自獨立的,它們構成一種‘對比的張力’(Contrast tension)(‘兩端’),而深刻此兩端點的任一端,吾人發現彼此都具有互含的動力,由此互含的動力,而達到一種‘辯證長期包養的綜合’(Dialectical synthesis)(‘分歧’)。”[9]94質言之,鉅細、長短等兩端既彼此對包養女人待、對比,又可以彼此轉化、彼此涵攝。兩端之間既構成“對比的張力”,又能達到“辯證的綜合”。
之所以要采取“兼取”“兼并”的立場,是因為所謂的“兩端”,實則是“辨別”。對此船山指出:“辨也者,有不辨也。有所辨則有所擇,有所擇則有所取,有所舍。取舍之情,隨知以立辨,辨復生辨,其往逍遙也甚矣。”[3]85有所分別,便會有所擇取,也會有所舍棄,這般循環往復,墮入隨理性知見而分別執取的泥潭。以致于“功于所辨而立,名于所辨而成,六氣辨而不克不及御,六合辨而非其正”,而最終遠離逍遙。是以,要廢除對兩端名相的執著心、分別心,從人為設定的抽象概念世界中解脫出來。這一觀念落實于功夫實踐便是“忘小忘年夜”,“忘”便是“無”,忘小忘年夜,則無小無年夜。正如船山所說:
知兼乎寡,而后多不諱寡也。知兼乎短,而后長不辭短也。知兼乎輕,而后重不略輕也。知兼乎小,而后年夜不忘小也。不忘小,乃可以忘小;忘小忘年夜,而“有不忘者存”,陶鑄焉,斯為堯舜矣。[6]496
可知,兼懷、兼容的態度可以有用消解兩端之間的緊張對立,寡、短、輕與多、長、重并行不悖、各有攸歸。就小年夜之辨來說,兼容小,則年夜不辭小;兼容年夜,則小不辭年夜。不遺漏小年夜,則可以忘小忘年夜。所謂“忘小忘年夜”,即不執著于小年夜之分別;而“不忘者存”則指消解價值認知層面的高下優下等分別后,萬物各以其本真狀態而存在。故而,“小年夜之辨忘,而皆遂其逍遙。”[3]88船山此說實際是確定鉅細、長短、輕重、多寡等皆有其存在的價值,恰是這種共在、共存的差異性,構製品類風行、交感共振的生涯世界。
依照《逍遙游》的文本順序,鄉國之士、宋榮子、列子、至人、神人、圣人,承接于鯤鵬與蜩鳩、鯤鵬與斥鸚之后,而這仍然處于小年夜之辨的序列之中。在船山看來,前三者執著于小年夜而皆不逍遙:
前三者,小年夜有殊而各有窮也。窮則有所不逍,而缺乏以及遙矣。視一鄉一國之知行,則見為至人;彼之所不至者多,而此皆至也。視宋榮子則見為神人;彼于分有定,于境有辨,以形圉而不以神用,而忘分忘辨者,不測之神也。視列子則見為圣人;彼待其輕清而遺其重濁,有所不極;若游無窮者,塵垢糠秕皆可御,而不用泠然之風,則造極而圣也。于鄉國見其功名,唯有其己;內外定,榮辱辨,乃以建功。御風者,往己與功而領清虛之譽,遠垢濁之譏,自著其名而人能名之。[3]86-87
所謂“前三者”,指鄉國之士、宋榮子、列子,三人雖然對于小年夜之別的執甜心寶貝包養網著水平分歧,但卻有配合之處——各有其“窮”而不克不及“游無窮”。用船山的話說就是,有所“不逍”,缺乏以“及遙”。緣由在于,此三者不克不及“過而忘之”,也不克不及“引而遠之”。具體而言,鄉國之士與至人相對,宋榮子與神人相對,列子與圣人相對。鄉國之士尚存有己身之念,故而汲汲于世間壞話虛利,而至人“無己”;宋榮子被內外、榮辱等形名所束縛,未能領悟萬有變化莫測之神妙,而神人“無功”,沒有辨別之心;列子雖然“往己”“往功”,內心沒有矜伐、分別之累,但卻高貴名節而遺世獨立,而圣人“無名”,無所不游,無論塵垢糠秕、泠然之風,隨處皆可逍遙。
可見,鄉國之士、宋榮子、列子仍然執著于物我、內外、榮辱、貴賤、毀譽之分別,而不克不及當下往除矜夸、攀附之心,亦即不克不及無小無年夜、忘小忘年夜。尤其是列子,“知有世而遺之,乘其虛不觸其實。”[3]86船山極力反對這種遺世獨立、宅心于虛而迴避現實的行為取徑。而至人、神人、圣人之逍遙則是無分內外的無窮之游,是世間之逍遙,當下之逍遙,真正在人倫物理上縱橫自得之逍遙。是以,在船山看來,真正的逍遙之游是無窮之游。正如船山疏解“若夫乘六合之正”一段所說:
若夫“乘六合之正”者,無非正也。天窪地下,高者不憂其亢,下者不憂其污,含弘萬有而不相悖害,皆可游也。“御六氣之辨”,六氣自辨,御者不辨也。冷而游于冷,暑而游于暑,年夜火年夜浸,無不成御而游焉;污隆治亂之無窮,與之為無窮;則年夜亦一無窮,小亦一無窮;鄉國可游也,內外榮辱可游也,泠然之風可游也,疾雷迅飆、驕陽凍雨可游也。己不立則物無不成用,功不居則道無不成安,名不顯則實固無所喪。為蜩、鸴鳩,則眇乎小而自有余,不見為小也。為鯤、為鵬,則謷乎年夜而適如其小,不見為年夜也。是乃無游而不逍遙也。[3]87
所謂“乘六合之正”“御六氣之辨”,意味著“不驚于六合之勢也”“不驚于六氣之勢也”[6]496。換言之,不受六合、六氣之內外情勢所干擾,始終堅持內心之操守。面對六合、高低、冷暑、治亂、鉅細、內外、榮辱、驕陽凍雨等相對待的兩端,不決心作價值判斷,也不居心分別取舍。從容生涯于六合之間,隨其亢而亢,隨其污而污,所謂“污隆治亂之無窮,與之為無窮”。
無己、無功、無名,意謂在“無”的功夫修持之下,物皆可為我所用,萬物之道皆可安立,萬有皆以其本真的狀態存在。置身于瞬息萬變、風云激蕩的現實世界之中,逍遙之功夫才得以真正落實,隨時作逍遙之游,隨處作逍遙之游,包養網心得是謂“無游而不逍遙”。可以說,《莊子解》所詮釋的逍遙是訴諸庸常生涯的當下親身經歷,寓形于世間而神游于方外,在成績事功中忘其功名甚至無私。
總而言之,面對小年夜、長短、高下、優下等對待兩端,王船山主張“無小無年夜”“小年夜分歧”,這似乎接近于郭象“小年夜雖殊,逍遙一也”的思緒。二者均強調不拘泥、執著于價值判斷上的小年夜之別,這實際上解構了小年夜之辨。二者的重要區別是,郭象的“適性逍遙”說強調適性自得,循分自守,小者游于小,年夜者游于年夜,目標在于為當時的名教政治作辯護;而船山則指出小年夜各有其限制,應當采用“兩端而分歧”的方式統攝、兼容小年夜,最終忘小年夜之辨而游無窮。當然,無小無年夜并不料味著漠視差異、懸擱判斷,船山還以隱喻的方法引進“休于天均”的命題,擺脫郭象式的“齊同小年夜”之“齊一”,而訴諸差異并存的“天均”之“一”。
三、休于天均,無不逍遙
如前所述,王船山認為“小年夜分歧,休于天均,則無不逍遙”,可知,逍遙與否與小年夜之辨親密相關。何謂“天均”?何謂“休于天均”?這一渾融圓轉之隱喻,也是懂得船山逍遙思惟的關鍵。
在《莊子》一書中,“天均”僅出現了4次,而《莊子解》中卻前后出現了40屢次。《莊子·齊物論》云:“是以圣人和之所以非而休乎天鈞,是之謂兩行。”[4]76《經典釋文》云:“‘天鈞’本又作均。崔云:鈞,陶鈞也。”[4]80可知,“鈞”與“均”通假,天鈞便是天均。而“鈞”的原始意義指向陶鈞、陶輪等圓轉之器物。陶鈞本是制陶之模范,用陶鈞制作陶器之時,其不斷旋轉運動,并且,從統一母范中制造出來的陶用具有類似的構造和外形。有學者指出,從陶輪制器的生產經驗中,天然派生出旋轉、運行、均勻、勻稱等相關觀念,成為后人取譬連類的原型[10]65。
對于陶鈞這一原始意象及其引申意義,王船山也認為,天均預示著旋轉不息的往復運動。如《莊子解》說:“若夫天均者,運而相為圜轉者也。”[3]349借助于不斷旋轉運動而天然成器的陶鈞這一喻體,船山進而引申出具有渾圓意象的、動態風行、不斷創生的宇宙觀和超出長短、隨化遷流的語言觀。
起首,從天均與萬物的關系來說,天均是萬物之最基礎,萬物皆由天均化生。如《莊子解·包養一個月價錢寓言》云:“年夜本者,天均也。萬物皆從年夜本生。”[3]421所謂“年夜本”“天均”,需置于氣化論佈景下天均與渾天的關聯中來懂得。天均從最基礎上來說便是渾然之氣,且處于創化的歷程之中,是萬物所從出的最基礎,人之天生也是源于氣之聚合。從一氣同構的向度來說,人與萬物同根同源。分歧于老子“萬物生于有,有生于無”之說,天均一渾天的化生形式將萬物天生的本源歸結為實存的氣(天)。
渾然之氣感應摩蕩、風行不息,天均也旋轉不窮、創生不已,具體形器之物雖然描摹分歧,卻有流轉互滲的能夠。如《莊子解·庚桑楚》所言:
生于天均之運,埏埴為甕為缶之委形者,于太虛純白之中而成乎抽像,亦白練之點緇罷了。其黬也,漸久而渝,則離披而閉幕。天弢解,天帙墮,非滅也。滅者必有所歸,移此而之彼,彼又據為此矣。[3]363-364
在這里,船山直接應用了天均的原型意象,六合好像飛快旋轉的陶鈞。所謂“埏埴”指和水土而成泥,“甕”“缶”皆是土壤做成的陶器。天均創生萬物,好像陶匠和泥做陶器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具體的形器有成也有毀,但構成形器的基質并沒有消滅,而是復歸于太虛之氣,與太虛原有之氣彼此滲進、轉移而從頭聚合為新的抽像。這一過程好像將破損的陶器與新土從頭糅合,再制成新的陶器一樣。在瞬息萬變的天均旋轉之中,人所能掌握的只要當下的每一瞬間,所謂“所可循者斯須耳”[3]364,唯有“隨均以黬”,隨運而成形器。
從本—末、道—物的角度來說,天均是流動圓轉、化生萬物的年夜本、年夜道,萬物皆處于不斷流轉、運動、變化的過程之中,并不存在永恒不變的具體事物。但道是物之道,道不成離物而存在,道與物并非隔絕欠亨。在此意義上,天均被船山賦予形上本體意義,“休于天均”意味著返歸流轉變遷以化生萬物包養平台的原初狀態的年夜本、年夜道。
其次,從天均與言論的角度來說,萬物流轉變化、互滲互進,事物間的差別是相對的,語言概念的感化也是無限的。“休于天均”則可以齊同物論,廢除語言幻象。
緊接著上文“埏埴為器”的譬喻,船山開始討論長短問題。《莊子解·庚桑楚》云:
據一物以物萬物,守一時以定千古,標一知一行一辯以勝群義,徒欲留黬而不克不及保其披然之且移……平生以為本,不知他生之同此一本也。一知以為師,不知他知之同此一師也。改日之非吾者,即本日之是吾者,而心之斗也無已,窮告訴愚交爭而迷其故。移為魚鳥而惡毛嬙,移為麋而好魚鹿;蜩與包養sd鸴鳩不知其為鯤鵬之移;而以包養軟體斯須之同己者為同,且欲使人以之為節,全國之亂釀于此,而不知非天之使然,人自致之耳。[3]364
在船山看來,以某一物為標準而考訂萬物,執守某一時刻而評定千古,皆屬于“執一以斷制全國”[3]386。事物皆處于瞬息萬變的年夜化風行之中,是暫時存在的客體、客形,因此對于事物的認知也應當變化流轉,長短彼此并不是固定不變的。但是世俗之人卻不清楚時移世易、彼此轉化的事理,化生為魚鳥時便以異類(毛嬙)為丑,化生為麋時便以同類(魚鹿)為美。換言之,萬物總是習慣以自我為標準,以同于己者為是,以分歧于己者為非。船山稱之為“有心而適以迷其心,有耳而適以惑于聽”[3]226。眾人出于各自分歧的立場,執著于斯須之當下,卻誤以為是亙古不變之年夜常,因此沉迷于長短紛爭,導致全國年夜亂。
因此,船山將層出不窮、雜亂紛爭的言論統歸于卮言,這是一種消解失落抽象性與單方面性的“渾圓”之言。《莊子解·寓言》云:
寓言重言與非寓非重者,一也,皆卮言也,皆天倪也,故日出而不逝世人之心,則人性存焉。尊則有酒,卮未有也。酌于尊而旋飲之,相禪者故可以日出而不窮,本無而可有者也。本無則忘言,可有則日言而未嘗言。可有而終日言者,天均之不息,無不成為倪也。至于天均而無不齊矣,則寓亦重也,重亦寓也。[3]420
可知,船山認為寓言與非寓言、重言與非重言皆是卮言,而卮言便是天倪(亦即天均)。天均旋轉變化,卮言也不主故常。王叔岷指出:“‘卮言’即渾圓之言,不成眉目之言……渾圓之言不主故常,順其天然之分。……卮言渾圓無際,故‘為曼衍’。”[11]1089楊儒賓也認為,寓言和重言是語言技能之事,不過是卮言的變形罷了,與卮言最基礎不在統一層次上。[12]248質言之,只要卮言才是真正的天均之言、天倪之言,超出了彼此長短,而又玉成彼此長短。
而“休于天均”則不執著于長短兩端,終日言而未嘗言,物論“無不齊”。《莊子解·齊物論》與《莊子解·大批師》云:
圣人休于天均,而不隨氣機以鼓動,則圣人一天也。萬籟皆于此乎取之,可以兩行而無不齊于適得,則千軌萬轍,無不成行。無不成行,則無不成已,已而合于未始有之本然,以通萬不齊之物論于一。豈離眾論而別有真哉!亦因是已之罷了。[3]110
真人一知其所知,無待而休于天均,一宅而寓于不得已,未嘗期于這般也。[3]161-162
上述說法年夜體可歸納為以下三點:其一,“休于天均”則兩端皆可行,無不成行。其二,“休于天均”意味著既能跳出長短成見的圈子,又能統攝紛然雜陳的言論。其三,“圣人休于天均”,真人“無待而休于天均”,可知“休于天均”是圣人、真人才幹到達的境界。
最后,天均便是“一”“獨”,“休于天均”即“通于一”,見形而上之獨體。《莊子解·全國》云:
莊子之學,初亦沿于老子,而“朝徹”“見獨”以后,寂寞變化,皆通于一,而兩行無礙,其妙可懷也,而不成與眾論論長短也;畢羅萬物,而無不成逍遙。[3]472
在船山看來,莊子思惟發生嚴重轉折的時刻是《大批師》所說的“朝徹而后能見獨”。所謂“朝徹”,即“如初日之光,透明清新”;所謂“見獨”,即“見無耦之天鈞。”[3]167《莊子解·寓言》亦云:“見獨者古今無耦。”[3]419合而言之,“朝徹之見,與天均而合體。”[3]349可知,天均是“無耦”之“獨”;合于天均,則“通于一”,而兩行無礙。“無耦”即無對,沒有什么足以與之相匹敵。是以,天均是獨立的、至高的“一”,或許稱“獨體”,“休于天均”便是“通于一”。
并且,通解莊子之時,船山時常將“一”與“天均”互釋。船山疏解《莊子解·全國》“圣有所生,王有所成,皆原于一”明確說:“一者所謂天均也。原于一,則不成分而裂之。……一故備,能備者為群言之統宗,故下歸之于內圣外王之道。”[3]463可知,“一”即天均,天均之“一”是“至一”之“一”,而非“一偏”甜心花園之“一”。所謂“原于一”,意同于上文的“通于一”。但這里的“一”并非空泛的抽象概念,而是包括著二分的能夠。正如船山所強調的,天均之“一”是統貫群言之“一”,內圣外王之“一”。
借助于天運的隱喻,“休于包養app天均”則能“通于一”“原于一”。天均處于旋轉變化、永無止息的運動之中,沒有起點,也沒有終點。“休于天均”意味著“得其環中”,雖然居于不動的圓心(道樞),卻能統攝環上肆意包養價格ptt一點;雖然本身如如不動,包養網車馬費卻能統攝一切動靜變化。是以,從天均渾圓之隱喻來看,“休于天均”便是隨順變化、不主故常,因此消解一切對立、對待,超越彼此長短之外。
“休于天均sd包養”則“通于一”,“通于一”則不屑于“通于事”,因為事用自己即在“一”之中。如《莊子解·六合》云:
唯獨有而后見獨,見獨而后其見聞皆獨,鉅細、長短、修遠皆不出其地點而為其所宥;故無求不成供,突然勃然,馳騁百為,而過而往之,以不迷于所宿。若然,則通于一而不屑通于事,以天道為天德,無為而為全國君者也。[3]220-221
所謂“見獨而后見聞皆獨”,是說一旦豁然貫通如凌晨之光明朗清澈,則見“道”卓然獨立之真體,所見所聞皆為真實之存有自己,這般則統攝鉅細、長短、修遠而為“一”,而非妄執此中之一偏。是以,“休于天均”即掌握道之全體而與物無對,事用天然為其所存。
綜上所述,面對莊學史上“小年夜同揚”或“抑小揚年夜”的逍遙觀,王船山另辟蹊徑,指出小年夜各有其限制。年夜者執著于年夜,而小者拘泥于小,各自為價值認知所限而皆不得逍遙。因此,鯤鵬“包養情婦遙而不逍”,蜩鳩“逍而不遙”。買通“逍”與“遙”的分立,需求超出小年夜之辨,這意味著拓展心智、見識和眼界,不執著于價值層面的高下優劣、鉅細長短。質言之,萬物各盡其性、各得其所,皆以本真的狀態存在。安身于“小年夜之辨”所蘊涵的價值解構,船山又引進創生萬有、變遷流轉的“天均”之喻,統合小年夜、高低、隱顯、貴賤等對待兩端而為“一”。“天均”之“一”并非空泛、抽象、純粹的絕對獨一,而是涵攝萬有、包涵差異的年夜全、整全。而圣人“休于天均”,與天異化,符合天道,因此通天人之大批,兩行無礙,無不逍遙。正如學者陳赟所指出,小年夜之辨最終以自我解構的方法獲得了升華,回歸本身天性,盡包養條件性至命,從而與造物者游,這是小年夜之辨的最終歸宿[1]26。王船山從價值層面解構小年夜之辨,希冀萬物盡性知命、隨化遷流,從而復歸六合之正的生涯圖景,這是真正意義上既上達天道而又不辭庸常的逍遙之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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